雨停的时候,陈砚正跪在祠堂的青砖地上,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挑起供桌下的第三块砖。砖底刻着的“丙戌”二字已被潮气浸得发乌,与他袖中那半块青铜镜背面的年号完全吻合。镜缘的饕餮纹缺了一角,露出的断面在烛光下泛着冷白的光,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太监喉间涌出的血沫。
“公子,城西的老槐树下又发现了新的刻痕。”小厮阿福的声音带着颤,手里的灯笼在穿堂风里晃得厉害,照亮了供桌前散落的纸钱——那些纸钱上印着的不是往生咒,而是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,每个字的笔画都像蚯蚓般扭曲,末尾拖着细长的墨线,在青砖上洇出蛛网似的痕迹。
陈砚将青铜镜按在刻字的砖上,镜面突然泛起一层白雾。雾中浮出个模糊的人影,穿着圆领紫袍,腰间玉带的形制是天顺年间的样式。那人影伸出手,五指间滴落的不是血,而是粘稠的墨汁,在镜面上写了个“槐”字,笔画与纸钱上的如出一辙。
“是第七个了。”陈砚用帕子擦去镜上的雾,铜镜边缘的冷白断口似乎又亮了些。三年来,凡是镜中出现过的人,都会在三日内暴毙,死状一模一样:七窍流出墨色的血,指甲缝里塞满陈年的纸钱灰。官府定案为癔症发作,但陈砚知道,这与他从那太监尸身上搜出的半块铜镜脱不了干系。
阿福突然“啊”了一声,灯笼照向祠堂的梁柱。那些支撑屋顶的木柱上,不知何时爬满了青黑色的藤蔓,藤蔓的叶片是心形的,脉络却像无数细小的锁链,叶片背面隐隐透出字迹。陈砚摘下一片凑近烛光,看清上面刻着的竟是自己的生辰八字,末尾的墨线正顺着柱身往下爬,离供桌下的砖缝只有寸许。
“烧了它。”陈砚将叶片扔向烛台,火苗却在接触叶片的瞬间缩回,叶片上的字迹反而愈发清晰,连笔画间的飞白都看得分明。他突然想起那太监临死前的话:“镜有阴阳,阳照生,阴锁魂,集齐两半,可得长生……”
话音未落,祠堂外传来槐树的沙沙声。那棵三百年的老槐就在巷口,树干要三人合抱,去年春天突然枯死,枯枝上却总缠着不散的白雾。此刻雾中隐约有个穿绿衣的女子,正用手指在树干上刻画,指甲划过树皮的声音像极了有人在撕纸。
陈砚揣好铜镜冲出祠堂,绿衣女子却像融进雾里般消失了。老槐树的树干上,新刻的字迹还带着湿润的木屑,赫然是阿福的生辰八字。阿福瘫坐在地上,指着树洞里露出的一角青布:“那、那是我娘去年给我做的寿衣……”
陈砚伸手去掏,却摸到一团冰凉的东西,拽出来一看,竟是半截人的手指,指甲上涂着剥落的蔻丹,指骨间缠着与纸钱上相同的墨线。他猛地抬头,看见槐树枝桠间挂着无数这样的手指,像结满了诡异的果实,而每根手指的指甲上,都刻着不同的生辰八字。
“还差一个。”镜中的紫袍人影再次浮现,这次清晰了许多,腰间的玉带扣上镶着块血红的玛瑙,“集齐七七四十九个魂魄,镜阴的锁魂阵就能打开,到时候你就能看见长生的门了。”
陈砚将铜镜狠狠砸向树干,镜面却没碎,反而嵌进树身,白雾从镜中涌出,与槐树上的雾缠在一起,化作个巨大的漩涡。漩涡中传来无数细碎的哭声,像是有很多人被关在里面,其中一个女声格外清晰,重复着“还我指甲”四个字。
阿福突然尖叫起来,他的手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,指甲缝里渗出墨色的血。陈砚扑过去按住他的手,却发现阿福的生辰八字末尾的墨线,已经顺着地砖的缝隙爬到了老槐树下,与树干上的刻痕连在了一起。
“救我……公子救我……”阿福的脸迅速干瘪下去,像被抽走了所有水分,最后化作一张薄薄的人皮,贴在槐树干上,皮上的字迹变成了血红色,与其他的生辰八字排在一起,正好是第四十八个。
陈砚踉跄着后退,撞在祠堂的门槛上